&esp;&esp;“月亮在水里,你看得到。但你把手伸过去,就会发现那里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这就是他,小濯,这就是你父亲。”
&esp;&esp;“他是幻剑山庄少庄主,是天下第一剑,是他父亲的独子,是我的夫君,是长徒,是师兄,是铸剑师的好友,是云相奚,但对他来说,这些其实从来没有过。”
&esp;&esp;叶灼看见她悲伤的目光。
&esp;&esp;“他见到你的祖父母会执晚辈礼,他每两三个月会见我一面,我修为有困惑他会答,仅此而已。他身边来来往往总有许多人,可是这些人究竟是谁,他从没有在意过。”
&esp;&esp;“其实也没有谁期待他真的能做一个庄主、好友、或是丈夫,他也只是点到即止。连这些也不是他想做的,只是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连这点表相都没有维持,会给他的修行添一点麻烦,他不想要任何麻烦。他全部的时间都是为了他的剑。”
&esp;&esp;“小濯,这样的一个人,让我觉得可怕。”她说。
&esp;&esp;“而所有人似乎也是只需要他站在剑道最高的地方,告诉他们世上还有这样的境界。可是如果你想要的是别的东西,就会发现,那些东西你永远都不会得到。”
&esp;&esp;叶灼看见眼泪从她眼眶里滚落下来。
&esp;&esp;“我其实很想带你一起回西海。”她悲伤地凝视着自己的孩子,“可是,小濯,你那么像他。”
&esp;&esp;“你的蕴灵诀学得很好,洞虚心经也领悟得很快,你外公很喜欢你,他好想亲手教你学西海从上古到现在的一切传承,可是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你在剑道上会走得更远。”
&esp;&esp;“而云相奚做不到世俗里的几乎所有事,可是对你,他却是一个好父亲。”她伸手,微凉的手指抚上云相濯的脸颊,“他的剑,还有你。在这个世上,他真正在意的事情只有这两样。”
&esp;&esp;“——小濯,你想修什么道?”
&esp;&esp;“我会学剑。”云相濯说,“西海的心法我也会学。”
&esp;&esp;她又轻轻笑了。
&esp;&esp;“好。”她说,“你要记得心法。下次,你来西海看我的时候,就让你外公和外婆把别的也教你。”
&esp;&esp;云相濯微微抿唇,没有再说什么,他其实有些不知所措,对这样会哭,又会笑的美丽的女子。
&esp;&esp;但他也会去做那些事情,如果这会让她不哭的话。
&esp;&esp;“很晚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灵叶说。
&esp;&esp;“是。”
&esp;&esp;于是灵叶把他拉起来,竹筏靠岸了,她带云相濯跃到灵池畔的玉阶上。“明天中秋节宴,我带荷花酥给你。”她说。
&esp;&esp;云相濯应了。
&esp;&esp;“谢谢。”他说,“娘亲。”
&esp;&esp;灵叶眨了眨眼睛。
&esp;&esp;然后,笑意从她眼里漫出来,像蝴蝶一样飞绕在她身边。
&esp;&esp;她一把抱起了云相濯,将他举起来,笑着转了好几个圈。
&esp;&esp;云相濯不适应这样的接触,但他可以试着忍耐。
&esp;&esp;“你竟然会喊娘亲,小濯,你好聪明!”灵叶眉梢眼角都是惊喜的笑意,终于把他放下来。
&esp;&esp;其实孩子怎么不会喊娘亲,只是不常这样。
&esp;&esp;云相奚的无情道已经修到很远的地方,凡尘俗世的亲缘对他而言也已经很远。那么这些称谓亦只是徒添不必要的因缘。即使云相濯不喊他“父亲”,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对其他人,亦是如此。
&esp;&esp;就像那些剑法亦无需名字,能够区分即可。
&esp;&esp;灵叶将他往前送了几步,几步之后,她停下,看着一身雪白的,小小的人一个人走在路上。
&esp;&esp;“小濯。”她忽然说。
&esp;&esp;叶灼回身,看着她。
&esp;&esp;她怔怔地看着他,像是想透过这张面孔,看到她的孩子长大后的样子。
&esp;&esp;“小濯,我有时候会想,你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她说,“其实什么样子都好,我只想你修自己的心中道。”
&esp;&esp;叶灼答她:“我会的。”
&esp;&esp;“好。”她轻轻说,“夜深了,快回去吧。”
&esp;&esp;那孩子就在桂花林中向远处走去。灵叶看着他,直到再也看不到了。
&esp;&esp;他走的时候离渊就从桂花树上下来了,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陪着他穿过整片暗香浮动的仙园。
&esp;&esp;这么小,这么漂亮,还这么安静的小孩,就算是在幻剑山庄自己的地界里面,居然也舍得让他一个人走夜路,真是。
&esp;&esp;不知道这小孩到底是怎样一种意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自己在,无所谓,离渊就抱着剑,堂而皇之缀在后面。
&esp;&esp;如果云相濯问他是谁,他会说我是你未来的仇敌,此行特来探探你的底细。
&esp;&esp;这是一段微微有起伏的上坡路。景物转折处有一个有飞檐的竹亭,檐角挂着风灯。
&esp;&esp;云相濯在亭子的不远处停下了。
&esp;&esp;离渊循着他的目光,抬眼往那里看去。
&esp;&esp;——在那亭柱的掩映间,他看见一方雪白的衣袂。
&esp;&esp;衣袂微动,那人从亭中缓步走出。越过亭子投下的淡影,他站在月光下,像有风雪扑面而来。
&esp;&esp;云相奚。
&esp;&esp;离渊听很多人说起过他。而真正的云相奚,的确是他们口中的那个模样。
&esp;&esp;白衣,寒剑,无情道,天下第一。这样的一个人,自然也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一张拒人千里的俊美面孔。但其实叶灼也不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