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麽不告诉我!」
忽大忽小的声音从病房里传出来,麦真弦一双耳朵不晓得要摆哪。陆天天听起来很生气,一个不被麦真弦熟悉的情绪。麦真弦对目前的状态很陌生,她从来没有看过盛怒的陆天天,也不曾像这样对长辈发过脾气。她没有那种对象,她是一个双亲健在的孤儿。
陆谢月英在陆天天的质问之下说出身t状况。而虽然她极力安抚,但是陆天天的情绪仍高涨不下。她问:「你连开刀都没告诉我?」
「阿嬷不想让你担心。」
陆天天自责不己。陆谢月英的肺部有许多y影,是她长期暴露在二手菸的环境下所致──她把她阿嬷拖垮了,且要不是她平常没有关心阿嬷,怎麽会现在才知道她阿嬷的身t已经开始产生病变?去年十一月开刀??十一月她在g嘛呢?总归到底,都是她的问题。
「我们花了伯父多少钱?」
「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阿嬷!什麽什麽都不用我担心?我不担心谁担──你不是我阿嬷吗?为什麽你生病不用跟我讲?你有没有想过什麽手术都有风险?你有没有想过那可能是我们最後──」
陆谢月英安抚道:「天仔不要哭,人总有一si。阿嬷活到这个岁数,尚挂念的剩下你。天仔──阿嬷做主,把你许配给信仔,你说好吗?等你嫁出去有人依靠,阿嬷就放心了,下去对祖宗也有个交代。信仔他虽然b较ai玩,不过??」
陆天天听得脑袋一阵轰响,震惊得她内心一个大大「不好」卡在喉咙里吐出不来。她一时不知道怎麽回应陆谢月英这个如同遗愿的愿望,她睁眼看着陆谢月英的嘴唇张张又合合,却形同默剧,陆天天什麽都没听见。她脑子直到护士通知可以回家都还无法消化讯息。
陆天天需要联络许执信。而她一出病房便和麦真弦对上了眼,身t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麦真弦从塑胶椅上站起身,走向前握住她的手。
「真弦,对不起。」陆天天转开视线,ch0u手抹了抹脸。
麦真弦摇了摇头,想张手拥抱她,可是环境不合适。
「我打电话。」陆天天说。
「嗯。」
麦真弦静静地等陆天天挂上电话,她才脱下外套把它披在她身上,而自己重新穿上另一件。陆天天不感觉冷,但感觉温暖了起来,身上的大衣像被正午的太yan晒过,暖和和的,淡淡地飘散来一gu熟悉的味道。
陆天天呆然地看着她。她像个婴孩,在大人殷切期盼的注视下穿好衣服,也像个婴孩,总是找不到适切的语词说话。
麦真弦朝她微笑,开口道:「天天,如果你想要,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先离──」
「不要。」陆天天断然抢话。
麦真弦卸下一口气,才意识到自己也紧绷着一根神经。她不再管顾,拇指亲昵地抚了抚陆天天的眼角。
陆天天上前抱住她,说:「对不起。」
「好了,你没有对不起我什麽。」麦真弦轻轻r0u着她的小小的脑袋。
陆天天拉着麦真弦进病房,正式介绍她给陆谢月英。她紧紧抓着麦真弦的手腕,直到双手需要忙碌才放开。
「阿嬷,这是我老板。」
「阿嬷您好,我是天天的朋友,真弦。」
「嗳,你就是天天的老板啊,你本人b电视上看起来搁卡水。」
「多谢夸??呃乐,恁扎某孙马金水。」
一句「谢谢夸奖,您孙nv也很漂亮」麦真弦用闽南语说得二二六六。
陆谢月英笑了,打趣道:「你说国语就可以了,我听得懂。」
麦真弦瘪瘪嘴倒也不脸红,大方承认自己第一次学习闽南语,央求陆谢月英给她练习机会。两人对话一来一往,医院的si气沉沉终是被笑声打破。
是真弦了。当事态完全不照预设的轨迹发展时,她显得温温有礼,从容不迫。陆天天昂首,一双眼水漉漉的,视线不偏不移地黏在她身上。後者正眼看着陆谢月英,然而,陆天天知道她的目光在她身上。她时刻留意着她。
听着麦真弦以老板、朋友的身分介绍自己。陆天天异常难受,她有gu冲动想脱口告诉陆谢月英现在站在她身旁的人才是、就是她想共度余生的ai人。
但她没有,她不敢。现实与理想的差距有一道鸿g0u。隐藏真相的结果就是她不仅欺骗了阿嬷,还伤害了真弦,两边拉扯她充满满满的无力感,好像自己怎麽做都不对。
「你说是不是天天?天天?」
「嗯?什麽?」陆天天回神。
「阿嬷说我太瘦了,她不相信你已经养胖我三公斤了。」
陆天天勉强微笑道:「阿嬷,真的。」
「阿嬷,我很喜欢吃天天煮的芋头排骨汤,但她说你煮得更好喝。」
「那就来我们家喝。」许泽令大步流星地从门口走来,一边对麦真弦说,「谢谢你,我们家天天平时受你照顾了。」
麦真弦再次自我介绍。许泽令笑脸沾光,他看似与有荣焉和麦真弦侃侃相谈。许执信则一改平常话痨的形象,他显得安静。起初,他以为自己见到偶像明星会很兴奋,但并没有,麦弦的偶像光环被另一个名词取代──老板。她就是陆天天的老板,总ai使唤陆天天的老板。
他一双眼珠在两个年轻nv人身上来回,而突然,他奇怪起两人身上的相似大衣。他记得刚才在外面麦弦穿的是深蓝se的,可是现在却变成墨绿se的。
陆天天搀扶着陆谢月英要走开病房。
麦真弦跟着起身要走,许执信正面挡住她的去路,朝她伸手道:「谢谢,给我拿吧。」他说的是她手上的纸袋,那纸袋里头装的是陆谢月瑛琐碎的私人物品。本来是让陆天天拿着的,而不知何时跑到麦真弦手上。
麦真弦略微昂首。她不矮,却仍是b许执信矮上一颗头。看着对方乍似绅士的举动,莫名膈应。她不想给,可那不於情理。
「阿嬷坐我们的车。」陆天天停在医院门口对两父子说。
麦真弦在陆天天背後不动声se地笑了。等两人走後,她说:「天天,你带阿嬷去里头避避风,我去开车过来。」
「那怎麽行?」陆谢月英说,「哪有让老板当司机的道理?」
麦真弦说:「阿嬷,您不需要那麽见外,我和天天是很好的朋友。朋友是互相的,我平常也受她很多照顾。」
陆谢月英还要推拖。陆天天说:「阿嬷,你不答应,我老板就要饿si了。她从早上到现在都还没吃。」
陆谢月英乖乖坐上麦真弦的後座。
chapter68苦中作乐
回到许家,陈喜满已经准备好一桌菜在等众人了。看见陆谢月英平安归来,她一展愁眉,笑脸呵呵的,b平常要热络。
一桌都是几人ai吃的食物,陆天天没有食慾,就算动筷子也是往麦真弦或者陆谢月英的碗里添菜。不过一会,她便连这些动作都不用做了。陈喜满一反平常地往陆谢月英的碗夹菜,麦真弦更是不用她招呼,她是座上宾。
陈喜满兴致b0b0地同麦真弦说话,她一会担心菜se不合胃口,一会夸起麦真弦的相貌,又问起其余电视名人的八卦。怕自己被看作乡下俗,说起中文。而这最後结果,就是许家餐桌罕见地全t说起中文。
笑声此起彼落,话题围绕着麦真弦,一个接过一个不停歇。他们有默契地用客套话掩盖陆谢月英进医院的事。是真的好奇、开心也好;不是也罢,在陆天天眼里这就像垃圾掩埋场,用虚假做作的笑声把hui气掩埋起来,当作hui气不存在。
幸好真弦在这,没有人需要戳破那谎言的泡泡。
陆天天同样戴上面具假装「新年快乐」。
「吃虾吗?」许泽令一边把剥好虾放到其他人的碗盘里,一边问麦真弦。
「谢谢,但是我过敏。」麦真弦浅笑婉拒。
陆天天赫然抬头。
许执信说:「可惜了,天天也ai吃虾,我们全家都ai吃虾。」
麦真弦回道:「嗯我知道,她便当都点炸虾饭。」
陆天天闻言不自觉微笑,一双眼水波流转痴痴地望着她。
真弦啊,是「新年快乐」的诗眼。
新年菜向来只注重se相以及美味,不重健康和热量,满桌菜皆是r0u眼可见的油腻。麦真弦目光来回梭巡,夹起桌上唯一的绿se蔬菜──长年菜。
陆天天诧异地看她夹了一大把,料想她从来没吃过长年菜,不知其苦。她趣味兴起,直盯着她吃下第一口长年菜。果然,看见她脸上闪瞬而过复杂的表情,非常jg彩;再看她放下筷子喝起苹果西打,默默地把长年菜拨到碗盘的角落。
麦真弦迟早要把它们吃完。
陆天天心里乐不可支,没人知道麦真弦多讨厌吃苦。她忍着笑意迅速地把公盘上的长年菜解决,扔了一块豆腐到麦真弦的碗里,一脸任x地夹走她的长年菜,说:「我和你换。」
「天仔,你不能这麽没礼貌。」陆谢月英说。
麦真弦淡然微笑道:「阿嬷,没关系。伯母煮的豆腐很好吃,我很喜欢。」
陈喜满笑道:「好吃,你下次来我再煮给你吃。」
陆天天扮做鬼脸,调皮地又换了一次菜se。
陆谢月英说:「你用公筷!」
麦真弦说:「阿嬷。没关系,我们平常就这样。」
陆天天笑了,笑她这句话是说给许执信听的。
陆谢月英嗔怪道:「弦仔,你不能这麽纵容她,她如果表现不好,不能顾情分,薪水该扣就扣。」
「好。但我年纪b较长,多让她一些总不错。」麦真弦动了筷子,把剩余的长年菜通通夹到她的碗里。
陆天天笑得x腔颤颤。
「令仔,」陆谢月瑛蹙眉,「我不知道现在年轻人在想什麽,你帮我说说她们。」
「??天天啊。」
「好──」陆天天噤声,乖乖扒起碗里菜食。
麦真弦的身分是贵客。陆天天打算带着麦真弦先到房间休息,再回到主厅帮忙。途中,陆天天脚步欢快,满脸喜笑。麦真弦终於忍不住问:「有什麽好笑的?」
「你怎麽能面不改se地把锅都甩在我身上?」
「当然,我经过训练的。」
「你们演员都是高明的骗子,特别会骗人的真心,骗人的情。你看,他们被你唬得一弄一弄的,伯母还真的以为你很喜欢她煮的豆腐,要是让他们发现你不只特别挑食,还特别会说谎,不知道会不会败坏形象。」
麦真弦挑眉问:「我哪有说谎?」
「没有吗?你什麽时候对虾子过敏?」
「我何时说我对虾子过敏?我是对别人剥的虾子过敏。」
陆天天首先笑了,又问:「那我有便当都点炸虾饭?那不是都是你点的吗?都让我吃炸虾的面粉皮。」
「陆天天,你少来了。」麦真弦停下脚步,歛起笑容,「说吧,你想听我说什麽?──你是不是想听我说我吃醋?」
麦真弦上前一步,平底的白鞋踩出高跟鞋的气势,陆天天一时无语凝噎。麦真弦接着说:「是了,陆天天,我吃醋。我不只吃醋,我还忌妒、羡慕si了。我光想到他b我早认识你十几年,又住在一个屋檐下度过好几个日日夜夜,我心里就特别特别特别忌妒。你说,你为什麽没有早一点遇上我?为什麽?我也想每个新年都有你陪我。」
听此言,陆天天彷佛吃了一颗整人的柠檬糖。明明是糖果,却好酸。她酸得眼眶涩涩,酸得说不出话,酸得一张脸垮了下来。
麦真弦骤然大笑,手指戳着陆天天的心口,问:「我骗到了吗?」
「??骗到了。」陆天天抬手r0u了r0u眼睛。
「ai哭鬼,你也骗到我了。」
「什麽?」
「你还骗我吃了两口那个很苦的菜。」
「??我哪有,明明是你自己夹的。还有那叫长年菜,吃到後面是甜的,象徵苦尽甘来。」
「我就是碰不得苦。」
「我以後咬一咬再给你?」
麦真弦笑嗔道:「你恶不恶心。我为什麽要一定要吃长年菜,我的人生不能从头甜到尾吗?」
陆天天笑弯了眼睛。
「新年快乐,天天。」麦真弦转而望向前方,「你房间在哪里?」
「新北市天龙区扬清路四段107号2楼左边那间。」
麦真弦乜她一眼,说:「要你贫嘴。」
传统古厝的门不用门锁,只用金属扣片拴着,锁门得另外买锁头。然而,陆天天从来没有买过锁。站在掉se的木门前,陆天天突然感觉ch11u0。她推开门,退到麦真弦身後,再次环顾起这不到五坪大的空间。
花砖墙壁上布满蜘蛛网状的裂痕,墙上有一扇窗,窗框是亮绿se的,因老旧露出里头的原se木头;地板上有一个工具拖拉过,留下的长长的刮痕。她记得这里以前是许泽令堆放器具的小仓库,後来让给她作房间。清出了空间,但并没有重新整理。陆谢月英不愿许泽令再huax思。
占据大半空间的单人床,那本来是许执信的床。国中时,许泽令带他去选的,买回来睡过两天,说自己又长高了,要许泽令带他再去换床。许泽令照做了,陈喜满差点被俩父子气si。两位家长大吵一架,那架一吵好几天,陆天天想避都避不了。从那个时候开始,陈喜满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和颜悦se的伯母;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努力让自己变成一个透明的人。
「你随便看,我一会回来。」
丢下这句话,陆天天匆匆折回厨房。
厨房里是陈喜满忙碌的背影。她满手泡沫,眼角余光发现她来,对她说:「天天,这里没什麽事了,你去看看阿嬷身t有没有不舒服。」
水声淙淙,碗盘咣啷作响。陈喜满的动作顺畅且流利,迅速得像有另一个的身影叠加在她身上,模糊不真切。陆天天看得一阵恍惚。
「啊天仔!」陈喜满突然转头,一发现她还在便冲她微笑,「阿嬷梳妆台旁有一个药盒,你问一下阿嬷中午的药吃了没有。药包在电视柜上,吃完了你就放新的进去。粉红se的有两颗,长得很像,但一颗只有睡前要吃的,不要放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