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的那一瞬,她看见了裴雪。
这绝不是一场美丽的初遇。八月的华市热且潮闷,天空雾蒙蒙的,像是发了霉的旧毡毯。周围的一切都令人窒息,整个世界都扭曲而灰暗,她蹲在那里,像一株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的草,叶子也蔫蔫的。
但裴雪是彩色的,甚至可以说,很明亮。
他跑来时踏碎了地面的积水,裤脚处沾上了斑斑点点的水痕。蓬松的额发被风吹乱了,垂落时半遮了眼睛。他腿长,迈步的速度也快,几乎是一眨眼就到了她面前。
“新生?”他是冒雨跑来的,手里拿着伞却并未打开。那柄折得很细致的铅笔伞被塞进了安之手里,而他没等她回答,已经俯下身去开始扶车。
他弯腰时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安之愣了一下,赶紧起身去帮他。他没有回头,只利落地又扶起一辆车:“去考试罢,这里有我。”
那些单车既破且旧,不知道已经停了多久,积满了灰尘。他身上的白t被蹭出了灰印,一道又一道,相当醒目。安之不觉愧疚起来,上前一步,迟疑道:“你……”
“伞送你。”他会错了意,背对着她轻摆了下手,“不用还。”
直至今日,安之依旧不知道裴雪为何出现。当时高三已经开学,下午两点多正是上课的时候,他们本不该遇见的。可他来得那样巧,又是那样及时,以至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安之都觉得那是天意。当她踩着点奔进考场,气喘吁吁地喊出那一声报告时,心里既是后怕,又是感激。分班考的成绩会作为分班的依据,占比甚至高于中考,缺考一门的分差很难被拉回。如果不是裴雪,她的高中三年,甚至往后的几十年,或许都会变得不一样。她不后悔赶去医院,但也是真的庆幸,自己能遇上裴雪。
他是个好人。
安之没有拿那把伞,她将它搁在车棚边时,想的是或许他们还能见面。人情这种东西太难估价,她不敢欠下更多了,她还不起。
后来她小心翼翼地揣着这份谢意,独自走了一年又一年,却发现裴雪早已不记得了。他递出善意的姿态是温柔的,也是冷漠的,愿意给予帮助只因他有能力,至于被帮助的人是谁,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可她已经喜欢上他了,在那个阴湿闷热的雨天,在她见到他的第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