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我寻个熙衡的错处,再与兴国谈判,务必在岁币之余增添两百祭司入荆,促进两国文化交流。以此为由,我们就有了稳定的货源。”
不光是前桥受不了,就连乐仪都惊了,连连摆手道:“放眼全兴国,也找不来那么多祭司啊!这在兴国不是无限供应的。”安吉抱憾道:“多少合适?”乐仪迟疑地看向前桥:“每年五个?”前桥可不敢随意点头,这样下去只怕荆国人人都要成为“割?狂魔”了!
“给我挑一个,我入夜试试,若是好用,咱们一起把这件事做成。”
她俩如此自然地交换变态物资,前桥再淡定也受不了,找个借口告辞回府,而后坐在桌前发呆。关于赵熙衡的新消息让她脑子一片混乱,心中情绪复杂,既有“罪有应得“的快意,又有“何苦乃尔”的叹息,直到乐仪再次登门,手中捧着一个大盒子。
“还没睡呢?”
前桥道:“若睡了你不是白跑一趟?有事?”
乐仪嬉皮笑脸地将盒子放到她面前,“有事,你来帮我抄《婚经》吧,实在太多了,我一个人干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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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婚经》其实是祷词,南郡的老规矩与荆国通用法则不同,婚前妻主不用独宿祈福,却需抄写数份《婚经》,一份于婚礼时当堂念诵,余者焚烧以告神灵。
这本是新婚妻主的义务,原则上需要亲自抄写,可乐仪不管那些,一股脑要和她分担。
“形式上由谁完成不要紧,我心中在意收哥,比什么都强。”
她振振有词,前桥却道:“那干脆把卯卯和安吉都叫过来,大家一起抄,更快。”乐仪却暧昧地笑:“当着他家人的面,当然不能这么办,免得她们误会我轻视收哥。”
所以能帮上忙的冤大头只有自己一个,前桥反对无用,只能同乐仪点着油灯提笔抄去。内容都是些告诫之语,和《卿诫》差不多,只是韵律感较强,读之朗朗上口。
前桥起初还觉新鲜,抄着抄着就无聊起来,荆国男孩是怎么把这类东西当成识字读本的?当真味同嚼蜡。她搁下笔,一边活动酸疼的脖颈,一边看向抄好的墨迹。
“‘诸卿和美,不嫉不妒’,”前桥读着,问道,“荆国的‘嫉妒’为何也是女字旁呢?”
乐仪搁笔凑过来:“什么?”
“我认识很多贬义词语,都由‘女’做偏旁,”前桥一边说,一边在字里行间检索,“你看,不光是‘嫉妒’,还有这里的‘奸’、’妄‘……好像那些事只要提到,就和女子搭边一样。”
她本以为在女尊的荆国不存在这种现象,可那些眼熟的字还都是老样子,没换偏旁也没换形状,想来是诱荷ps信手拈来,没来得及铺好独特的文化发展线——如果荆国一直是女子当政,起码文字就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乐仪莫名其妙道:“就是和女子搭边啊,有什么不妥?”
当然不妥了,前桥还没说话,乐仪就指着“嫉妒”两字道:“嫉,女所疾也。因为女子一身正气,不害贤能。妒,嫉夫也,嫉夫生于女子之户……这当然和女子搭边。”
……等等,嗯?怎么被她解释成这样了?前桥哭笑不得:“你别张口就来啊,我在和你认真讨论。”
乐仪万分认真地回望她:“我没瞎说,从小就是这样学的,从真嫄那时候起,都这样教的。你若不信,我明日将字源找来给你。”
前桥看出她没有蒙骗自己的意思,随即又去看那两个字,突然发现有点不认识了,合着“女”字旁不是动作发起人,反而变成道德标杆了?她接着问道:“那‘奸’呢?为何是女子旁,男子就不奸了吗?”
“又坏又恶之人就是‘奸’,三女也是‘姦’,看也看明白了,一群又坏又恶者仗势欺人。”
前桥道:“所以这个词是在骂女人。”
乐仪点头道:“女人当然有好有坏,坏到极致,野心勃勃,也强大得很嘛。”前桥咂摸着她的意思,接着有个词脱口而出:“枭雄?”乐仪却撇嘴道:“若是这词,说明此人不仅坏,还有很多上不得台面的举动,坏得不够光明正大,令人鄙夷。
“你可以评价安吉‘奸恶’,因为她虽与你作对多年,却光明正大地讨厌着你,但评价给江公子喂情药的那两人,则是‘枭雄’——坏得让人恶心。”
许劭若有魂灵,听了乐仪的解释,指不定要醒转过来,拍着棺材本连呼“这才是我本意!”他当初大概也是想骂曹操来着,人家仰天大笑离去,骂人话没骂到痛处,却成了夸赞之语。前桥思之,啼笑皆非。
既然乐仪有自己的一套解释,她也生出浓厚兴趣,写个“奴”字问道:“此字何解?”
“被牵着跟在女子后头的人。”
如此倒不限定性别了,前桥又问:“婢呢?”
乐仪道:“追随女子的卑微之人。”
“嫁呢?”
“夫郎至女家。”
“娶呢?”她刚问出口,就按照荆国逻辑想通了答案,“哦,女子取人带回家。”果然乐仪点头道:“对咯。”
前桥随即祭出必杀技:“婊呢?”乐仪答曰:“指代女貌的古字,如今不常用了。“前桥又问:“妓呢?”乐仪答曰:“从事舞乐的女子。”前桥接着问:“娼呢?”乐仪答曰:“唱歌的女子。”前桥笑了:“总不能都是正经行当,那卖身的怎么说?”乐仪提笔在纸上写了四个字:伎郎暗倡。
前桥愣愣地盯了那四个字半天,突然莞尔笑了,大笔一挥道:“若我写出此字,你又该如何应对!”
纸上赫然出现一个“嬲”字,乐仪看得嘿嘿直笑,前桥无奈道:“好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乐仪果然啧啧评价:“实乃人间至乐。”前桥又道:“那‘嫐’呢?”乐仪道:“此即‘通院之好’。”
前桥也不由得感慨了:“这就是所谓‘文化自信’吧。说实话,我一直有个疑惑,京都地区和南郡所称之‘姊’,在何缜则称‘姐’,我一直不喜欢这样,听说右边的‘且’字是对男性生殖器的尊崇。”
“生殖器?还尊崇?”乐仪冷笑连连:“那玩意也就玩个乐,狗屁的尊崇!‘姐’就是个方言,荆国各地口音不同,叫姊姊姐姐的都有。你在兴国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把我们的文化之根都忘干净啦!”
她说着,在纸上写了个龙飞凤舞的“妄”字,随后将那句话补齐——“亡女之心,皆为虚妄。”
满张纸上带有偏见的文字汇成海洋,一个个“女”旁如同舞动的浪花跳跃不休,那些字在乐仪看来,完全不存在针对自己的贬义,荆人大大方方地使用通用文字,以自己的文明赋予其含义,哪怕它与兴国不同,难免造成歧义,可这不比生怕被“污名”而不敢使用要好吗?
若一味偏安,闭门造字,孤芳自赏,出让广大的文化沃壤任由他人胡撰,又怎能争取主流话语权?被放逐的文字恰如被鲸吞蚕食的版图,寸土必争才是外事基本原则。
她在心中顿开茅塞,乐仪却不屑道:“一天天光惦记那些没用的东西,半天才抄两页,我找陆阳用阴头儿写,都比你快。”
前桥的一腔热血全冷却了,哭笑不得道:“你真的很容易摧毁在我心中的伟岸形象。”
“什么是‘伟岸’?抄得工工整整按时交差才是‘伟岸’呢,要是不抄完,我也没法娶收哥了,你到底写是不写?”
写,她当然写。漫漫书山,焚膏继晷,正好昨夜一场偷欢,还未来得及饮咖啡,前桥满足地自酌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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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师:别跟人家说你学过小学,要脸,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