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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 2)

“‘整个咒术界的大家都在这里,虽然证明不了一定是夏油杰所为,但也证明不了不是夏油杰所为’,再加上五条老师去年确实没有把夏油的尸体交给理事会,以及他们过去曾经有过的关系,只能说全体召集会议是最好的施压方式。唔……”它再度摸起了长着厚厚绒毛的下巴,“日车是个很讲原则的人呐,照理说不会同意在案件流程没走完之前就召开会议的,我想他恐怕也承受了不少来自理事会和议事会的施压吧。”

“兴许还有非术师那边的。”伏黑惠说。

去年的“百鬼夜行”就已经引起了非术师方相关部门的注意,今年又发生了类似的事情,要不是非术师方有关部门的介入,恐怕这些咒灵袭击事件早就变成公众新闻进入到广大普通人的视野中了,严格说起来术师们还得好好感谢一下他们的帮助,否则咒术界和咒力存在的现实早就在普通人的世界里炸开锅了。

与暗潮涌动的后排不同,紧绕中央议席的前排则俨然一副剑拔弩张的气氛。无数道视线像剑尖一样汇聚在五条家代行的身上,是审视也是畏惧,一时间,仿佛有无数张嘴巴、无数只摊开的手掌都伸到这位代行的跟前。

议事厅明亮的顶灯从上往下照着,五条家的代行只是半压着脸孔,双唇在包着白色绷带的眼睛下微微地往下抿起。

日车宽见不着痕迹地朝五条家代行的方位瞧了一眼,目光很快便缩回去。

奇怪的人。他心想。

案情的确复杂而严重,但多年从事法律工作的经验告诉他,比起法律条款本身,案情里的人才是更复杂的东西。

他留了一只耳朵去听五条悟的动静,手指缓慢地翻阅面前的卷宗。

让他——让执行庭破例参加全体召集会议完全是术师和非术师两方面的高层共同施压的结果,即使他被任命为执行庭的最高长官,也无法在两方高层都施压的情况下坚持原本的取证和侦查工作。老实说,日车相当厌恶这种行为,在他眼里,这完全是一种人为对法理的僭越。但眼下来看他还是对情况估计得太过乐观了,面前这些术师高层恐怕既不关心案件的真正凶手,也不关心在事件中受伤或死去的非术师们,反而一个个都打算像闻到腐肉的苍蝇一样一拥而上,抓住五条悟的把柄把他击溃呢。

“哗啦——”

他轻轻地掀动到卷宗的下一页。

现代最强的咒术师也许可以横扫咒灵,也许也可以对诅咒师毫不手软,但要怎么才能够承受来自同一个战壕里的千夫所指呢?在反复那些卷宗的时候,日车也不免为这位从未深交过的最强咒术师担忧起来。他想起上一次见到对方时好像还是在去年夏天的交流会上,彼时他正在京都高专补修咒术的基础课程。作为前半辈子都是普通法律工作者的半路术师,日车对守卫法条和正义以外的事压根就不感兴趣,以致于他当时对现代最强咒术师主动来找自己这件事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想问你关于一个人的事情。”现代最强的咒术师说。

那会儿他并没有像现在这样包着绷带,情绪也不是紧绷的,看上去甚至有些开心,说起话来也不像现在这样带着某种拒人于千里的阻隔。日车不久以后才领悟过来,这些微不足道而柔软的表象中蕴涵着某种至深的企盼与渴望。他于那时第一次对这个人有了印象,虽然这印象与咒术师完全没有关系——“他好年轻啊”。

五条悟,现代最强咒术师,五条家的代行,东京咒术高专的老师,在这所有的名目最后,日车心情复杂地擅自加了一笔:今年二十八岁。

二十八岁,不过是一个人刚刚开始领悟世界的年龄罢了。即使是现在这种时刻,日车的心中也无比鲜明地感受着这一点,在这圈乌央乌央的、似乎散发着某种朽烂气息的人群中,五条悟的身上有一种不必直视就能被人察觉到的年轻。

而现在,面对着说错一句话就会被口诛笔伐的现实,这个年轻人只是倚在自己的座位上,嘴角安静地露出无畏的微笑。

稍后,他单手掐住自己的下颌,用有点伤脑筋的口吻说:“怎么说呢……如果是那边那位执行官大人朝我追问,大概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配合着说点什么。但只是你们的话……”

他包着绷带的眼睛大约扫向了周围的术师们。尽管没人能看得到他的眼睛,那些术师仍旧避如蛇蝎地往后退去,或者把脸转向别的地方。

“真伤脑筋呐,我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他抓了抓后脑勺,用逗弄似的口吻说道。

“你不知道?”先前质询的女术师言辞间激烈起来,“根据你的报告,夏油杰已经被你处决了。现在又爆发了咒灵袭击非术师的案件,而且现场还检查到了夏油的残秽——你难道就不想解释点什么吗?还是说,你有见不得人的理由?”

“欸,难道我刚刚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五条悟绷带下的嘴角露出了明显的笑容,女术师马上颤了颤,她警觉地后退了半步。男人在这时继续开口了:“我并不是在跟你讨论是谁干了这件事,我只是认为这场对我的审问不符合规矩。既然想要我给个说法,最起码得把证据都拿过来吧?要我拿证据自证清白算什么?再说,我拿证据能有效吗?我拿给你们看你们认吗?你们要是想给我扣个诅咒师同党的罪名,好歹老老实实把执行庭的审理法则看完吧?拜托,执行庭是你们这些高层花了大价钱搞起来的耶,你们舍得让执行官吃空饷吗?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居然这么大方。”

日车支着手臂连连咳嗽。

“可是、可是,现场明明就发现了夏油杰的残秽!”对方气愤不已。

“哎喂,哪个傻子会一边作案一边到处留下自己作案痕迹的?假如真是杰干的,他去年就已经被我打爆过一次了耶,今年卷土重来居然还一边选在上次犯过事的地点犯跟上次一样的事还到处留自己的残秽?您该不会是午饭吃多了还没有散步以至于脑血糖供应不足吧?那也没有关系啦,把你的脑子拆开来给硝子看看说不定能用反转术式只好喔。”

加茂慧满脸通红。论辈分五条悟尚且在她之下,何况自己身后有如此多的咒术界高层撑腰,她根本就想象不出来对方竟会如此羞辱自己。“你居然敢威胁我!”她怒喝。

“威胁?”

五条忽然不笑了。

加茂慧瞪大眼睛盯着他,只眨了一下眼,五条家代行的席位就空了。在她还没有任何知觉的情况下,一股背后涌来的压力像砸在她脊椎上的铁块那样忽然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呵……啊——”

她艰难地抓住衣领,一点点地扭头往后望去。

白发的咒术师正面带笑容地站在她身后,双手闲适地抄在教师制服外套的衣兜里,高大的身躯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你、你——”她哽咽了。

“您看——”五条悟平静地微笑着,“这才是威胁。”

静坐在另一厢的日车打从心底里舒了口气。

复议会最终还是不欢而散。相对于会议中爆发的质询和争吵,快散会时的争议也不过是附送的彩蛋。

日车持续地揉着额角:会议毫无进展。他原本指望能在这次言正案件流程,尽量避免再发生类似情况的。

“我最后有一个问题。负责案件调查的执行官的人选真的没问题吗?”一个来自岩手的咒术家族族长问道,“她不算东京咒术高专的人吗?”

“我们这边的人选是七海建人。”一直坐在席位上的夜蛾发话了。

“她是我的人。”日车从卷宗上抬起脸。

五条悟的目光好像从某个方向望了过来,他感觉自己的额角青筋又在跳个不停了,那种被什么给盯上的感觉让他如芒在背。

“这不合规矩,”加茂慧又一次开口了,“野良雪绯曾经是夏油杰的恋人,根据规避原则,她不能负责调查。”

“不止……”禅院杖一突然阴恻恻地笑了,“她曾经是那种人呢。”

他的话如同一根引信,座席上的咒术家族代表们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日车皱紧了眉头。他慢慢地放下卷宗,双手十指相缠着思索起来。同时,他的余光总能持续地捕捉到五条悟的身影。某一刻他感到内心焦灼,衡量许久以后,他才平复好心情,郑重地说道:

“他们不是恋人。”

与窃窃私语的其他术师不同的是,东京咒术高专的人几乎个个都露出了极为震惊的表情,五条悟更是整张脸都朝日车转了过来。

太糟糕了,太糟糕了。就算是日车这种人,也不见得能忍得住面前的景象。

——“如果你想问的是野良君的话,我已经调她回奄美大岛去了。出了这样的事情,暂时离开这里对她而言会好受一点。”

去年的交流会上,日车正是这么回答对方的。

他记得很清楚,在听到自己的回答以后,五条悟的脸上隐约多了一种或许可以被称之为失落的神情。

可他很快就用不依不饶的语气追问起日车来:“那家伙没这么脆弱。告诉我,她到底在哪里?”

闻言,日车蹙起眉心。

“抱歉,我不了解你们之间的关系,也不想插手别人的私事。但她现在是执行庭的人,有自己的任务和职责,我不可能把这些透露给你的。”

“可你难道不是她的上级吗?你就一点也不在乎她的感受?”

“这与你无关。”

日车冷冰冰地堵了回去。

“而且……我也不想莫名其妙地被你仇视。如果你只是接受不了野良君有别的同伴的事实,也许回那边桌上多喝点果汁更适合你。我认为野良君不需要什么安慰,正如你所说,她没有那么脆弱。或许想要安慰的不是她,而是你,五条君。”

五条悟没有回话,只是两眼张大地瞪他,瞳孔深处都发着亮。

事到如今,日车得承认,当时说话的自己实在是有点胆子太大了。

“啊,那个离岛的术师。”禅院直哉哼地笑了,“去年那时候也没有调查她呢。不过嘛,查了也没什么用。有的人一见到她,恨不得连魂都丢了。”

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目光别有深意地望向东京咒高的方向。

“那种人还是驱逐出本岛的咒术界好了,”座席间陆续有人这么说道,“体内流着肮脏血液的琉球族不配与我们为伍。”

更广泛的附和声陆续迭起。隔着十几米之遥的地方,禅院真希和禅院真依相继在不同的座位上对着这群人发出冷笑。

“虽然——”

眼看人声逐渐嘈杂,一直安静的日车宽见倏然出声。他那双看起来总是发肿的眼睛在前排席位上逡巡,目光在掠过五条悟身上时稍稍停了停,又转回到自己手里的卷宗上。

“现在打断各位有些抱歉,不过,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议论我的执行官。”

他丢下这句话来,靠右而坐的一名禅院家的男术师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

“虽然执行庭存在的历史无法与各位的家族相比,但它的成立是术师与非术师共同努力的成果,也是唯一同时受术师和非术师信任的第三方单位。我们的存在不光是为了防止今后再有去年那样的大规模咒灵袭击非术师的案件发生,也是为了全人类的共同进步和发展。所以,我希望在座的各位能对我们的执行官给予尊重。”

“喔,那种女人居然也得意起来了吗?”禅院直哉笑嘻嘻地说,眼里闪着尖诮的光芒,“执行庭自己内部就不需要彻查清楚吗?”他紧盯着日车的脸,“政府部门也得长期接受监督才行啊执行长大人。还是说,你也迷上那个女人了?”

“监督当然可以,”日车朝他抬起右侧眉毛,表情活像夏天在厕所里见到了一只狒狒,“只是麻烦不要质疑我们的专业性,当然您想自己去查也可以,我们会感激您的帮助。”

“哎,你就不考虑一下术师们未来的几个月会多难过吗?执行庭存在的意义——说的真好听。”

日车瞧了他一眼,答道:“我不在乎。”

“……啊?”

“我不在乎,”日车冷静地答道,“我又不是术师,我为什么要在乎。”

“操,”禅院直哉阴狠地笑了,“那你他妈的是什么东西?”

“我是一名执行官,是横跨在术师和非术师之间负责维护一切调停和制衡原则的人。如果您还不清楚我的职业范围的话散会以后可以去一楼大厅领取一份手册。”

“你!”

“闭嘴吧,直哉,这里不是你能随便说话的地方。”禅院直毘人有些烦恼地按住额角。与这里的大部分术师有所不同的是,他虽然不会站在五条派的一边,但也不想站在五条派的对立面上。

禅院直哉龇牙咧嘴地抽着气倚到了边上。

“没有其它问题的话就先散会吧。我的号码你们都有,有别的问题可以会后来找我。”

说到这里,日车叹了一口气。

真正的问题恐怕这会儿才会来呢。

他低头整理着手头的卷宗,身后逐渐靠近的高大身影和连带传来的威压正昭示着他的猜想。

维持着相对平稳的心情,他把手里的卷宗全部放好后才转过身,慢慢站起来与五条悟对视。

“你有问题,是吗?”

望了他半晌,他看见五条露出了一个有些扭曲的笑容。

现代最强咒术师的声音完全冷下来了:

“别给我装傻,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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